(二)关于女神像与社会发展阶段的关系的几点讨论
这里自然就要提出一个问题:女神是否就一定是母系社会的崇拜对象,而存在女神崇拜的社会是否必然就是母系制的农业社会?
无论从人类学还是考古学资料看,女神并不是说明母系社会的惟一的、必要的证据。诚然,女神的最初产生,可能与
母系社会(包括母系的农业社会和狩猎采集以及畜牧社会)有更多的关系,但在相当多的父系社会中,也有非常突出的、超乎一切之上的女神形象及其崇拜。古代日耳曼人的父系氏族部落中,每一部落都崇奉各自的女神。罗马著作家曾经提到,马尔斯人及其亲属部落,崇奉女神坦法斯[25],弗里斯人崇奉女神巴杜亨娜[26];日德兰半岛七部落联盟崇奉女守护神奈尔图丝,其祭地设于一海岛之上[27]。莱茵河下游地区敬奉女神哈伦尼姬,此女神名见于为数众多的铭文和造像(共计26种)[28]。作为与崇拜女神相应的宗教行为,日耳曼诸部落均尤其尊重女祭司。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Ⅲ写道:“据他们(指日耳曼人)看来,妇女具有一种神圣的和预知未来的本领,对其所预告从不等闲视之,对其所预断从不置若罔闻。”女预言者备受尊崇,对公共事务亦有左右力,其影响甚至超乎所在部落。尤重处女,如阿尔布鲁娜、汉娜,均具预卜休咎之能事。也有部落以老年妇女为尊崇[29]。日耳曼、西伯利亚和北美诸民族还有男祭司身着女装,扮演女萨满的古代遗风。
文明时代,世界上尊奉女神的情况也屡见不鲜。中美洲文明时代阿兹台克人诸神中最有影响、地位最高的神祇之一,是女神托南辛,意为“众人之母”,是司丰饶和繁衍的女神。爱琴文明中的拟人神,绝大多数是女神。希腊文明中著名的雅典娜女神,具有多重性质,既是城邦守护神,又是战争之神,有的即以持戈者的形象出现:王政时代的罗马贵族,于公元前204年专程从小亚细亚女神基玛勒的崇奉中心佩西努斯,把一圣石“弗里吉亚至尊母神之石”运至罗马,确立起对此女神的崇拜[30]。最具典型意义的是基督教对圣母玛丽亚的崇拜。而圣母玛丽亚的形象,在公元四世纪以前的犹太人中是从来未见的,乃后世的崭新塑造。由此可见,女神崇拜无论在史前还是文明时代,并不必然都是母系社会的产物和崇拜对象,而存在女神崇拜的社会,也并不必然都是母系社会。
同样,女神崇拜也并不是农业社会的专有崇拜形态。在世界各地以采集、狩猎和畜牧为主要经济类型的社会中,女神崇拜也是同样盛行,斑斑可见,史不绝书。此不多作申论。
即令从主司丰饶的农业神的角度来看,农业崇拜和丰绕之神也并不能作为母系社会的特征,许多男性神祇亦与农事息息相关。上下埃及统一后,全埃及最受尊崇的农事神祇
是男性神奥西里斯和女神伊西丝。在罗马宗教中占有显著地位的农事诸神之一玛尔斯亦是男
性[31]。中国古代主司丰饶的农业神则大多由男性充当。例如周之先王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甚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
[32]。由是而世为农官,号称后稷,“世后稷以服事虞、夏”[33]。显然,后稷是周人所崇奉的农业神。先秦诸子和两汉史籍里多次提到的神农氏,“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耕,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
氏”[34]。说明神农氏是华夏族尊崇的农业神。古代蜀人则崇奉蜀王杜宇,相传杜宇“教民务民,巴亦化其教而力务农”,迄至东晋,“巴蜀民农时,先祀杜主君”[35]。杜宇死后化为杜鹃,每年春分时节为巴蜀农人报春,促其农耕。说明杜宇是巴蜀的农业神。这些农业神均无一不是男性,证明农业神和丰饶之神并不属于母系社会所专有,也并不都是起源于母系社会当中。由此可见,我们不能仅凭所崇拜的神祇是男性还是女性这一表象,就轻易论断是母系社会还是父系社会。问题的关键,在于各个文化的社会背景和进化阶段。无论男神还是女神,都不能单独作为衡量一个社会演进阶段的惟一确切的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