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的稻作农业则与此不同。在稻作农业的第一阶段,即利用自然地势和自然水源、火耕水耨的阶段,投入低而收入高[42],社会所获得的总能量,是可以与粟作农业相比较的。如果说,在原始社会阶段,这种生产(当然还需要辅之以其他的经济活动)可以支持氏族或部落的活动的话
,那么,对于因社会分工的发展而产生的对剩余产品的增加的需要,它将力不胜任。为了扩大耕地面积,人们必须砍伐森林、建筑沟渠、平整土地、修砌田塍,这就不能不受到缺乏铁器和兽力牵引的限制。在原始社会后期,中国南方社会之所以长期处于停滞状态,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
(三)与相邻民族的关系
在中国国家和文明起源的过程中,与周围民族的关系,应该也是具有影响力的一个因素。在这一点上,北方与南方也是有区别的。
中原地区以北,地接蒙古大草原,自古即是游牧民族活动之所。游牧民族与农业民族,由于经济活动、生活方式、信仰习俗的不同,其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从经济上讲,农业民族可以离开游牧民族而存在,游牧民族却经常需要农业民族的产品,如谷物、纺织品、金属品,以及上层阶级所用的奢侈品等。当他们不能用和平手段得到这些物品时,掠夺就成为常用的手段。这样,两种民族之间的战争,就十分频繁[43]。从历史记载来看,早在黄帝时代,即有“北逐荤粥”的记载,其后这一类的史实,可谓史不绝书[44]。埃门·塞惟斯(El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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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黄河流域的早期政治时,曾经指出中国早期城市的出现、政权的集中和阶级的分化,均与这种与游牧民族的冲突有
关[45]。中原龙山文化普遍发现的城堡,可能就是出于这种防御的需要。
关于这一点,R·卡内罗所提出的限制论,可以较好地解释中原龙山文化居民当时的处境。限制论是对于国家起源的战争成因论的一种补充和修正。有一种古老的有关国家起源的理论即战争成因论。这种意见认为,如果有两个人群集团相邻,争夺生存资料,战争即难以避免。由于战争的需要,就必然形成一个统一的指挥集团和有组织的机构,国家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吕氏春秋·荡兵》所谓“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讲的也是这个道理。19世纪时,由于达尔文进化论的影响,战争成因论曾风靡一时。最近卡内罗提出了一种“限制论”对其作了新的解释和补充。根据这一理论,在一般情况下发生战争,并不足以刺激国家的起源,因为受到威胁的一方可以迁徙到另外的地方去,避开自己的强邻。只有人口增加、战争和环境限制三个因素加在一起,国家才会发生。这也就是说,如果被攻击的一方所处的地理环境特殊,处于无路可退的情况,那么就很容易被迫组织起来,服从一个权威,从而向国家发展[46]。卡内罗的观点有其合理之处。以限制论来看龙山文化的环境,可以得到许多启示。
龙山文化完全是在黄土上发展起来的,人们的衣食住行无一离得开黄土。在游牧民族的压力下,他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调整自己的社会结构,组织起来抵抗;二是向南方迁徙。如果是迁徙,他们将进入南方森林水网地带,其困难可以想像。因此,他们选择了前一条道路是容易理解的。
南方的情况则与此不同,众多的族群分散在山林溪谷、河湖沼泽之间,交通不便,来往不多,没有一个经常性的外界威胁。促进北方民族团结整合的力量,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四)水利工程的需要
虽然我们不能同意卡尔·威特福格尔过分强调水利的重要性的意见,但是从大量的[JP2]历史记载来看,中国的第一个王朝——夏王朝的建立,的确与水利有密切的关系。《孟子·[JP]滕文公(上)》:“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从这段记载来看,中国文明史的开始,就是和治水相联系的。其后“夏禹治水”更是妇孺皆知的传说。《史记·夏本纪》明确记载了禹之所以取得政权,就在于他的治水功绩,或者说,利用了他在治水过程中积累的权威。《庄子·天下》曾提到禹治水而“置万国”,《汉书·地理志》曰:“尧遭洪水……使禹治之。水土既平,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贡。”都是将治水作为“制九州”、“置万国”的前提。从这一点来看,欧文·拉狄摩尔(Owen
Lattimore)以下的意见还是对的:
不论原始的土地所有制如何——家庭所有、氏族所有或“公有”,对土地的进一步利用(指水利事业的兴建——引用者注)使集体活动成为不可避免的事。这样,传统的社会权力,不论此种权力是被称为“酋长”、“氏族会议”、“王”或者“国家”,其更直接、更有力的应用就表现在对集体劳动的控制,而非对土地的控制。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集团能够支配修建水利和开垦土地的人力,此人或此集团就拥有统治此社会的基本权力[47]。
从史实来看,中国国家权力的形成,极可能与防御和集体的水利事业有关,亦即与控制集体劳动的人力有关,而与土地所有制没有直接关系。
从这一点来看,南方的情况又与此不同。南方的河流,并没有像黄河那样经常泛滥的历史,加之南方多山,即使在平原上,也不乏高出地面的土丘,所以即使有水患,人们也容易避免。除了局部地区(如蜀)以外,并不存在大规模治水的传说或史实。这也就是南方缺少统一的政治管理力量的另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