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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红山文化所反映的原始宗教信仰


张永江

从生殖崇拜到祖先崇拜

  原始社会的生殖崇拜是一种遍及世界各地的普遍现象。其产生根源有如下两个方面:1.生殖崇拜是人类认识不断发展的结果,人类在跨越自然崇拜和动物崇拜的漫长过程中逐渐将自己从自然界分离出来,认识到自身的意义和价

值,进而产生了对种族繁衍的崇敬感和对生殖现象的神秘感,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生殖崇拜。2.生殖崇拜是适应人类自身再生产的迫切需要产生的,在原始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情况下,人类自身成为最重要的财富,只有人丁兴旺才能获得更多的生产和生活资料。这样一来,崇拜生殖现象遂成为必然的事情。

  一般认为,生殖崇拜包括两个组成部分:其一是对女性生育机能的信仰,其表现形式为母体崇拜,特别是孕妇形象崇拜。其二是对性器官的崇拜。生殖崇拜的两大内容在红山文化遗址中都已经出现。东山嘴遗址的石砌圆形台址的周围出土有两件小型孕妇塑像,均裸体立像,腹部凸起,臀部肥大,右臂弯曲,左手护腹,有表现阴部的记号。其中一件“通体打磨甚光滑,似涂有陶衣,体肥硕,腹部尤圆鼓”[69]。塑像明显突出了女性的孕育特征,令人强烈感受到生殖崇拜的气息。作为生育之神的孕妇塑像出土在祭天祀地的祭坛周围,说明先民已将对人的生殖崇拜与地母崇拜结合在一起,意在祈求人口繁育的同时,祈求土地丰产,五谷丰登。

  先民选择孕妇形象来表现自己对生殖的企盼不是偶然的。人的生殖对原始人来说无疑是件奇妙的事情,先民往往将孕育和生殖完全看做是女性独有的神异能力,但又不明了女性何以能获得这种能力,人们直接观察到的只是女性腹部隆起等表象。于是就产生了形形色色的各民族的始祖传说,如哈萨克族的姑娘与天鹅婚配传说[70],中国上古时代的吞卵而生始祖传说[71]等等。但生殖过程的完成自始至终都与性器官密切相关,这一点,人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所以才有突出女性阴部现象的出现。世界各地出土石器时期的女性雕像,如欧洲奥瑞纳文化妇女雕像,希腊新尼科门迪亚遗址泥塑女像,西亚恰塔尔休于遗址陶制女像,石灰浮雕女像表现的都是同一主题——生殖崇拜。这些雕像与东山嘴孕妇像相比,在形态和表现手法方面都存在明显的一致[72]。   

  当原始人的宗教主题由自然界、动物转向人自身的时候,英雄崇拜——祖先崇拜的时代便已来临。上述生殖崇拜既是对生殖现象的崇拜,同时又是对担负繁殖人类使命的妇女的崇拜,因此可以称为早期祖先崇拜。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生殖崇拜是祖先崇拜极端的一条途径。在母权制时期,妇女除了担负繁衍氏族的神圣任务外,还在生产和生活中担任主角,取得了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随着社会的发展,母系氏族首领在组织生产和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人们对她们的崇敬已远远超出了生殖崇敬范畴,这些人遂成为最早的文化女神。为了对死去的著名氏族首领表示崇敬,同时也为着缅怀和追念其业绩,人们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偶像,通过对偶像的崇祀以志不忘,这便是祖先信仰中的偶像崇拜方式。 

  距今7040±100年(未经校正)的兴隆洼文化白音长汗类型遗址出土了一尊圆雕半身石人像。“在F19的居住面中央,栽立一尊圆雕半身石人像,高30厘米,颅顶尖耸,额部突出,眼窝深陷,吻部前伸,随石取形,手法干练明快,极具神韵”[73]。据分析,这是一尊颇具原始性的女性雕像[74]。遗址发掘所获装饰品中“个别见有蚌刻或石刻的人面形佩饰,后者系软玉磨制的椭圆片,上面刻出月牙形的双眼,镶嵌着蚌壳制作的牙齿,由两侧分别向背面倾斜钻孔,便于系绳佩带”[75]。年代相近的赵宝构文化遗址房址F103中也出土有陶塑人头,“脑后塑空,口、鼻、眉、目、耳均突出。耳靠上,双眉相接,并做出两鼻孔”[76]。该文化小山遗址斧形器上也刻有人头像。上述人像年代较早,均出土自房址中,可称为家的保护神。或许是由于技艺的粗糙,男女性别特征并不明显。  

  红山文化晚期遗址东山嘴和牛河梁出土的人像表现了更多的进步性。在东山嘴遗址,考古人员通过对20余件人物塑像残块的清理,发现这里曾存在过一处女性塑像群。除了生育特征明显的女性小雕像外,还有大型人物坐像,约当真人1/2大小。残块有手臂和胸腹。双手交叉腹部间,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腕部,右手指修长,应为女性形象,坐姿为盘膝正坐式,右腿置于左腿
[77]。这一姿态,酷似封建时代的观音坐像。与女性小雕像相比,女性坐像已不再突出女性的有关性征,其姿态表现似乎更强调庄严神圣的效果。牛河梁“女神庙”的发掘更加深了人们对红山文化先民女性祖先崇拜的认识。这里同样出土了陶塑女性群像,“已发现的人像残块约分属5~6个个体,她们形体有大小之分,年龄有老少之别;或张臂伸手,或曲肘握拳,组成了多姿、栩栩如生的女神像群。这些形象有的可能象征当时社会上的权势者,有的或许是受到尊敬的祖先。根据群像之间的大小和体态的差别判断,似已形成有中心有层次的‘神统’。特别是‘女神庙’出土的‘女神’头像‘鬓角齐整,耳长圆,微前倾,眉间处圆凸,鼻梁低,眼窝较浅,眼内嵌圆形玉片为睛,炯炯有神,眼角上挑,颧骨高耸,嘴大、外咧,额尖丰满,向前凸出’”[78]。就艺术的眼光看,其技艺之精湛,造形之生动已达到较高水平。从各种角度观察,牛河梁的女像群较东山嘴时期的女神崇拜程度更高,已经升格为氏族神或部落神,堪称女性祖先崇拜的鼎盛时期。但同时也预示着男性祖先崇拜时代已经临近,牛河梁积石冢中心大墓的发掘收获证实了这一点。 

  祖先崇拜发端的另一途径是鬼魂信仰的出现。原始人从动物的死和人的死发现生命是悄然逝去的。他们从万物有灵的观念出发,认为必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藏在身体里,一旦离去,人便死亡,这就是鬼魂。如赫哲人认为人有三个灵魂:一是生命的灵魂,称作“斡仁”;第二个是思想的灵魂,称作“哈尼”;第三个是转生的灵魂,称作  “法加库”[79]。这第三个灵魂实际上就是古人所说的“鬼魂”。它不仅可以离开肉体单独存在和活动,还可以附在活人身上左右活人。由此先民对死去的祖先十分敬畏,要举行种种奉祀和祭奠仪式,以安慰鬼魂,保佑生者。与上述祖先崇拜相比,这是一种比较低级的祖先崇拜形式。 

  红山文化墓葬所显示的种种特点都反映了这种基于鬼魂观念的祖先崇拜。1.葬具以石为原料砌筑。所有的红山文化墓葬,包括兴隆洼文化白音长汗类型墓葬均为积石冢,石棺墓。红山先民选择坚硬的石材制作葬具,如前所述也许是因为除了石头,其他原材料(如木板)很难保存下来的缘故,石棺石椁不仅能给予灵魂以安全感,还寓意灵魂可与石料同在,千古长存。2.大型积石冢有一定的建筑形制。如牛河梁积石冢l号Z1、Z2平面结构呈方形,Z3为圆形,建有大小三层同心圆石围圈,且石料皆用红褐色花岗岩石块立砌[80]。这种建筑形制当是日月天地崇拜服务于祖先崇拜的反映,寓意死者的灵魂与日月天地同在。红褐色的花岗岩显然是精心选择的,是灵魂不灭观念的具体体现。3.形制独特的祭器无底筒形器的应用。胡头沟和牛河梁墓葬遗址都发现有无底筒形陶器,且都在墓地周围呈圆圈状排列。东山嘴祭祀遗址也发现了此类陶器,据此判断,此类器物显然是专门为祭祀活动烧制的。关于其用途,有人推测为陶鼓81,联系胡头沟出土玉棒、克旗好鲁库羊场玉棒考虑,这一推断很有道理,玉棒可能是作为鼓槌使用的。如果这一推测成立,则先民在奉祀天地和祖先时必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擂鼓奏乐。4.墓地多有附属建筑。从白音长汗、胡头沟、牛河梁、城子山等遗址观察,墓地都有石围圈、石墙等附属建筑,当也与祭祀活动有关。5.安葬祖先要举行一定的墓祭仪式。例如祭奠火烧仪式。城子山墓地3座墓的墓口均保留一层被火烧过的硬土面,上面散布有大量的泥质红陶筒形器碎片。石棚山墓葬中多数墓的墓口均经火烧。这或许是通报上天,祖先灵魂即将升天的仪式。 

  根据正式材料,红山文化已发掘的墓葬已有18座,但性别已经鉴定只有一座[82]。这使我们无法根据葬品厚薄确定受到厚遇的祖先的性别,进而判断其祖先崇拜的性别阶段。据现有材料综合分析,如厚葬者葬品多为玉饰,极少生产工具,人像多具女性特征等判断,其祖先崇拜仍处于女性祖先崇拜阶段当为无疑。报载,兴隆洼遗址“在一座女性墓葬中,不仅出土了石斧、玉、陶杯、蚌饰等随葬品,还在女尸左右发现了两具完整的猪骨架”[83]。如果属实,可作墓葬材料证明。但在红山文化晚期,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报载,牛河梁积石冢群“其中一座中心大墓出土成果丰硕。墓内发现一具完整的男性骨架,墓葬主人当为首领人物”。而且墓葬中出现了双人首三孔玉饰、穿靴裸体女陶像[84]。种种迹象表明,牛河梁时期的祖先崇拜正处在女性祖先崇拜向男性祖先崇拜的过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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