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推行这一基本国策,明代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僧官制度。洪武十五年(1382年),在中央设立僧录司掌管全国佛教,在各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管理僧人和寺庙。贵州建立僧官组织比全国稍晚,大抵是在建文、永乐年间,建文四年(1402年)播州宣慰司率先设僧纲司,永乐四年(1406年
)又设乌撒军民府僧纲司,永乐八年(1410年)设立贵州宣慰司僧纲司及永宁宣抚司僧纲司,永乐十一年建省后各地陆续建立僧官组织,以政府行为来推行佛教。
明代对僧人的管理有严格规定,洪武二十五年(1391年)颁布了《申明佛教榜册》,对寺庙、度牒、戒律、诵经方式乃至施主布施金额等,都逐条加以规范,违者重惩,并限僧三年一度给牒,无度牒者不得为僧。僧分三等:“不立文字,必见性者为正宗”,是为“禅僧”;专门演绎和讲解经义的,称为“讲僧”;而能做瑜伽法事者,为人祈求消灾者,谓之“教”。对三等僧人的态度不同,洪武《御制玄教立成醮仪文序》说:“朕观释道之教,各有二徒:僧有禅有教,道有正一有金真。禅与金真,务以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教与正一,专以超脱特为孝子慈亲之设,益人伦,厚风俗,其功大矣哉!”这里所说的“禅”,主要是指禅宗,而“教”则是指作瑜伽法事的“密教”。朱元璋对“禅”和“教”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他认禅宗“务以修身养性,独为自己”,只能做到独善其身,不宜大力提倡。从治国的角度讲,不如“教”那样直接有用,它宣扬封建礼教,又能为人祈求消灾,“益人伦,厚风俗”,有利于安邦治国,所以对“教”大加扶植,致使明初出现了“抑禅扬教”的倾向。
明代所重视的“教”,实为瑜伽教,即佛教的密宗,它以高度组织化的咒术、仪礼、民间信仰为特征,修习“三密瑜伽法”,即身、口、意三者相印,“重术数而轻道”,以做法事为民祈福攘灾为能事。由于统治者大加推崇,认为“其功大矣”,所以在明代前期盛行一时。正统十一年(1446年),在全国大规模地颁发度牒,赐给贵州会诵《心经》、《法华经》及能做瑜伽法事者土僧童49名度牒。从这里可以看出两点:第一,瑜伽教在官府的提倡下在贵州有了一定程度发展;第二,贵州在此时已培养出一批当地的“土僧童”。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礼部又奏请在全国给僧、道度牒7万人,但普查的结果,僧人多而道士少,于是决定将道士不足之数以僧人补足,令云南补2
000僧人、贵州补1
000僧人。这一数字表明,贵州此时佛教远比道教发达,仅给度牒的僧人即达千名,尚不包括以往已给度牒的僧人及未给度牒的僧人,但与云南相比,却又大有逊色,仅及云南的一半。景泰以后,度牒制度日渐废弛,允许僧人“鬻牒”,即捐钱粮以授度牒,诏令僧人有愿赴贵州者,纳米五石给予度牒,自此以后,内地流入贵州的僧人与日俱增,进一步推动了佛教的发展。
明代前期,瑜伽教在贵州颇有发展,除了统治者大力提倡而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贵州自然宗教极盛,“信鬼尚巫”,民间多重巫术,瑜伽教传入以后,一拍即合,遂致渗入民风民俗,丧葬多用佛事,如“用僧通书录幡,名曰开路;延僧道诵经,曰做七七”,“四月初八日,浴佛日,或书‘佛生四月八日’数字以避蚊虫”,民间又有“流经”、“赌咒”之类习俗。在这一时期,贵州地方志中所记的高僧,有相当一部分是瑜伽教僧人,如月潭寺僧人广能就有“能伏虎”的本领,大兴寺的箬笠僧能“化铜铅为银”等等。在这种情况下,禅宗在贵州一度处于衰落,陈垣《明秀滇黔佛教考》说:“计明宣德以后,隆庆以前,百余年间,教律净禅,皆声闻阗寂,全中土如此,不独滇黔也。”尽管如此,但禅宗在贵州仍然是有发展的,在内地受到排挤的僧人往往云游贵州,例如贵阳大兴寺,先是长沙游僧南宗前来重修,其后又有四川僧人如登在此弘法。
明代中叶以后,士大夫再次掀起参禅之风,而佛教自身也开始注意调整内外各种关系,对外大倡儒、释、道“三教合一”,对内则消除临济宗与曹洞宗的纷争,同时又极力促使禅宗与净土宗合流,并提倡佛家“不避世俗”、“教禅一致”,从而造成禅宗中兴的局面。这一时期,临济宗扬歧派大师密云圆悟(即天童悟)广招弟子,座下费隐通容、木陈道?、汉月法藏、浮石通海、破石悟卓、破山海明等都颇能弘扬其法,在西南造成很大声势。万历中,四川破山大师出,“门庭极盛,其徒遍及川、黔”。传入贵州的禅宗,大都是天童悟的徒子徒孙,以破山一门居多,木陈、汉月、浮石、破石四门亦有弟子来黔。据《黔南会灯录》所载,破山海明的嫡传弟子入贵州者,有婺川西禅的象崖性?,石阡三昧寺的敏树如相,清镇云天寺的燕居德申,安顺静乐寺的灵隐印文,黄平九龙寺的半云如慧,遵义禹门寺的丈雪通醉,绥阳嘉端寺的圣可德玉,遵义东印寺的莲月道正等,他们的弟子,后来遍及全省。除破山一门外,属天童悟这一系统的,还有浮石通贤的弟子山晖行浣,木陈道?的再传弟子行之显等,汉月法藏的再传弟子轮庵超揆等。此外,曹洞宗有月印庆的弟子淡云明光与弗会传知也来安南卫(今晴隆)传法。
明末清初,黔南传灯鼎盛,考其原因,一是佛教再度兴起,二是中原丧乱,省外许多高僧因避战祸入黔,“或著衣持钵,不坠家风;或挂板悬槌,洪宣法教”。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深通佛理,诸家各有语录,如《丈雪语录》、《敏树相语录》、《山晖浣语录》、《赤松领语录》、《瞿脉语录》,又著《锦江禅灯》、《黔灵山志》、《黔南会灯录》等书。还有许多博学之士,能诗文,善书画,留下诗集、画卷和墨宝。这些僧人以“一瓢一笠,即可走遍天下”,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开辟名山,建立佛寺,如梵净山、飞云崖、白云山、西望山、黔灵山等。当时,贵州佛寺中藏有大量经典,如贵阳大兴寺、遵义禹山寺、平越三教寺,思南观音阁、镇远中山寺等,贵阳在永历王朝时还刻有佛经。有些环境幽静的名山古刹,一时成为文人读书、讲学的地方。例如:白云山静室、丹霞山影修、修文屏山寺、都云观音寺、麻哈静晖寺、贵定阳宝山。在佛教文化的熏陶下,文人雅士常到寺中与和尚谈经论道,吟诗作对,深受禅学影响,著名的如文学家丘禾实、潘润民、谢三秀。明亡以后,一些有“民族气节”、不愿降清的士大夫以及深感“亡国”、“偏安”之痛的文臣武将,纷纷避入贵州,或削发为僧,或隐居山林,逃禅之风于是兴起。例如:大错和尚钱邦芭就曾任永历政权的贵州巡抚,彻智和尚黎怀智曾做过黄岗知县,贵州总兵皮熊也在清军入黔后出了家。出家、逃禅者比比皆是。
在这种环境下,临济宗在贵州获得了较大发展,象崖性?、敏树如相、燕居德申、灵隐印文、丈雪通醉、圣可德玉、雪臂峦、密行寂忍等僧人,皆在贵州招收门徒,广建寺庙。例如燕居禅师的弟子述中住持黄平云居寺,赤鏣住持黎峨来佛寺,铁梅住持清镇九龙寺,而铁梅的弟子迥然、浮月、古月等则在贵筑中兴寺、习安石佛寺、清镇普化寺开法。影响最大的是敏树如相,其弟子天隐开法石阡中华寺、天湖开法思南中和寺、颖秀开法思南安化寺、天语开法安顺长寿寺、圣符开法江口香山寺、禄藜开法贵阳兴国寺、圣圆开法贵筑华光寺、净空开法偏桥云台山、赤松开法贵阳黔灵山、天机开法偏桥福云寺,他们的弟子和再传弟子遍及全省各地。这一时期,法门之争激烈,各执门户之见,攻击对方,著名的如破山吹万与燕居云腹之争,山晖与燕居之争[1]。
明清之际,禅宗僧人多兼习净土,“禅净双修”成为一时风气。从明末开始,净土宗僧人在贵州开始建立寺庙。贵阳铜佛寺,初名为净土庵,崇祯间因蜀人万春铸铜佛三尊始更名铜佛寺。《遵义府志》载:“净土庵,在治北文昌宫上。崇祯四年重建,康熙二十七年再建。”从这些零星的记载中可知,净土宗在明末始盛。净土亦称莲宗,因为专修往生阿弥陀佛西方净土而得名,唐代创立宗派,其修行法门主要是日诵“南无阿弥陀佛”数遍。认为只要如此念佛,死后即可进入西方净土。因为修行方法简单易行,中唐以后广为流传,在社会中下层人士中影响极大,所以,自明末传入贵州后便在民间盛行起来,特别是清代中叶以后,净土的信徒猛增,有些寺庙如贵阳黔明寺和觉圆都专弘净土。
由于明、清两代统治者的倡导和明末清初特殊的历史环境,佛教在贵州广为传播,不惟省城及府、州、县城建有佛寺,即如“新辟苗疆六厅”之一的古州厅、台拱厅也建有观音寺,有些土司地区也兴起佛寺,如葛商司的圆通寺、龙泉司的长栏寺等。据(道光)《贵阳府志》记载,贵阳城内有佛寺57所,近郊有佛寺105所,合计162所。遵义府属各州县佛寺颇多,遵义县有90余所,正安州有60余所,桐梓县有50所,绥阳县有40所,仁怀县有30余所,合计270余所。贵阳大兴寺为全省寺庙之冠,规模宏大,高僧辈出,朝廷曾两次颁赐《大藏经》,明成化间又铸3
000斤大铜钟悬于寺内,是明、清两代僧纲司设于此,“国有大典,每于此设绵蕞焉”。贵阳黔灵山弘福寺,自赤松道领开寺以来日渐兴盛,成为贵州禅宗首刹,从临济宗33世起,以28字传其衣钵,黔灵山也因佛教之盛而闻名,被誉为“黔南第一山”。遵义禹门寺是丈雪通醉开法之所,其后半月、一庵、福圆等高僧住持,寺内藏有四部释藏及多种禅师语录、诗文,对“沙滩文化”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广顺白云山,相传为建文帝出家修行之处,名盛一时,徐霞客曾游于此,尤称其静室,他在《黔游日记》中写道:“度石隙而上,得一静室,其室三楹,东向寥廓。室前就石为台,缀以野花,室中编竹缭户,明洁可爱。其处高悬万木之上,可望而不可陟,故取道必迂从白云,盖与潜龙阁后北坪诸静室取道皆然,更无他登之捷径也。此室旷而不杂,幽而不,峻而不逼,呼吸通帝座,寤寐绝人寰,洵盝真之胜处。”普安丹霞山护国寺,为滇黔道上著名的禅院,蜀僧、黔僧、滇僧常在此驻足。自不昧、影修两大师来此,烟火极盛,“每正二月间,四方朝者骈集,日以数百计”。在息烽西望山,先是王洪缔在木姜山建永寿寺,继后,僧人寂受在甜竹坪建华严寺,僧人语嵩在凤凰池右侧建凤池寺,僧人杓云在凤凰池下建塔院寺,在山麓建潮水寺,明末又有瞿脉在苦竹坝建瞿云寺,盛极一时。在偏桥卫与兴隆卫之间,有月潭寺,寺在驿道旁之飞云崖,正德间王阳明谪贬贵州过此,撰《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有“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等语。铜仁府境有梵净山,群峦耸峙,中涌一峰,崔巍不减五岳,老金顶原建有通明殿,万历间户部侍郎李芝彦重修古刹,撰有《敕赐梵净山重修金顶序》碑文一通,拱门上有“敕赐圣旨承恩寺”7字,相传为李皇后修行的地方,建有水源寺、护国寺、坝梅寺、天马寺,合称“四大皇庵”,其后又敕赐镇山印号,并立有《梵净山茶殿碑》,修建罗江寺、钟灵寺等“四十八脚庵”,于是“海内信奉而奔趋不啻,若云而若水”,成为川、鄂、湘、黔边境佛教圣地,故称为“梵净山”。
佛教在贵州传播的时期,全国出现了儒、道、释三家逐渐合流的趋势,而禅宗本身即兼容儒家和道家思想,因此,佛道混容的现象在贵州显得格外突出。思南中和山华严寺为道士魏洪、冯道静与僧人正泰共同募捐修建,川北僧人在思南、石阡既建佛寺又造道观,黄平玉清宫长期为僧人住持,安南玉皇阁由道士与僧人交替掌管,贵定阳宝山上并建莲花寺与玉皇阁、真武庙和关帝庙。安真山寺有上、中、下三殿,下殿为斗姥殿,中殿为观音殿,上殿为玉皇殿,玉皇殿内供奉观音、如来、韦,对联上写着:“杖悬日月长生佛,葫贮乾坤自在仙”,简直把佛道融为一体。最典型的是镇远青龙洞,它既是佛门胜地又是道家洞天,佛寺、道观错杂毗连,有青龙洞、紫阳洞、中元洞、万寿宫,又是观音殿、吕祖殿,混为一体。三教寺的出现更为典型,它将孔子、释迦牟尼、太上老君合祀,仅贵阳一地就有25所。在这种情况下,民间香火牌位上既有“天地君亲师位”,又供观音大士,还敬奉文昌、关帝、灶神,真是五花八门,混杂不清,显示出贵州文化兼容大度的地方特点。
注解:
[1]陈桓:《明季滇黔佛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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