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宗教最初的原始对象”,直截了当地说,大自然的威力是引起人类宗教意识的最初源泉。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们对自然界有极大的依赖性,而且对变幻莫测的自然现象感到恐惧和惊奇,从而把自然力和自然物神化起来,顶礼膜拜,产生了原始的宗教信仰。所谓“原始宗教”,《辞海》解释说:
“处于初期状态的宗教,存在于尚不具有成文历史的原始社会中,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以及祖先崇拜等形式。”任继愈主编的《宗教辞典》说:原始宗教“与史前宗教相同,但一般专指近存原始社会的宗教”。然而,在原始社会解体之后,这些宗教信仰并没有立即消失,它们与某些社会现实密切结合起来,找到了它生存发展的空间,以其次生形态顽强地生存下来,它们保存了崇拜自然物和自然力的基本特征,同时又以自发的形式出现,但它们并不一定是原始社会的意识形态,不一定是其“原始”模式,而很可能是它们的第二代或第三代,所以,我们把它称为“自然宗教”,既把它与人为宗教严格区分开来,又不至于误解为它的原初形式。
自然宗教的思想基础是“万物有灵”,相信万事万物都有“精灵”存在,在人们的心目中,自然物和自然力也具有人的动机、癖好和情欲,它们的举动,有的能够造福于人,有的却又降祸于人。基于“万物有灵”这一点,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都具有同一性,往往互相渗透,难以分离。但在以后的演变中,由于各民族所处的外界条件不同,崇拜的对象不尽一致,突出的方面也各不相同,于是,自然的力量在各族人民中间,获得了各种不同的复杂的人格化。一般说来,自然崇拜多是贯穿于农业祭祀,图腾崇拜多存在于狩猎与采集经济尚占较大比重的民族,缘于关系紧密的民族尤重祖先崇拜,而地缘关系较为发展的民族则重祭祀社神。但总的来说,自然宗教盛行的民族或地区,大都与落后的生产活动、社会状况及医药条件有关,是社会发展滞后的折光反映。贵州古代,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若干民族的社会发展极为缓慢,生产力长期停滞不前,疾病又时刻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因而成为自然宗教滋生蔓延、充分发展的土壤。在古书中,我们经常见到“俗畏鬼神,喜谣祀”一类记载,或“击铜鼓、沙锣以祀神”,或“惟事鸡卜瓦卦以占吉凶”,或“于古树水边祭鬼”,或“杀牲祷鬼以乞福”。
自然崇拜是最古老而又最普遍的信仰,在苗、布依、侗、水、彝、仡佬、瑶、壮、仫佬、毛南各族中都可找到若干例证。几乎每个民族都崇拜天、地,这大概是因为“天有不测风云”、“大地滋生万物”的缘故吧!对于天地以外其他自然物的崇拜,各民族因生态环境和生计方式不同而有差异。譬如布依族祀天神、雷神、山神、水口神、树神、土地神、石神、谷魂和牛王;苗族崇拜天地、巨石、古树和山神;彝族在众多的自然神中,尤其崇拜火神,每当火把节的晚上,人们高举火把,绕行村寨,驱散黑暗与邪恶。水族的自然崇拜最为突出,但凡生活中常见的自然物与自然现象都是他们崇拜的对象,所谓“足不足,三百六”,意思就是有360个神鬼主宰着各种事物,大体分为天与地两大系统,天上诸如日、月、星辰、雷、雨,地上如巨石、古木、土地、山、川、水井,可谓是典型的泛神民族。
在诸多的鬼神中,对人有好处的如家神、土地神、谷种神为善神,对人有害的如类似猫头鹰的“牙养”为恶神,人为的成分是显而易见的。岩石、古树和土地是水族崇拜的主要对象。拜岩是很神秘和很隆重的,巨岩称为“拜霞”,岩石称为“立岜”,祭祀以家族或村寨为单位,献牺牲,对歌曲,然后分享恩赐,以求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按他们的理解,岩石是大自然的精灵和人类生殖器官的象征,所以要在深夜秘密举行祭祀,不分辈分开展社交活动。祭树的目的,也大抵如此。岩石、大树都离不开土地,所以,祭祀社神“九地”往往以一石头置于村中或者村旁的林中。自然崇拜最终落脚到农业生产上,或者说让自然崇拜服务于农业生产,把它和生产过程联系起来,演变为农业祭祀活动。譬如在水稻种植过程中,贯穿着一系列祭谷神的活动,有特定的播种仪式,开秧门和关秧门的仪式,收获时过吃新节。自然崇拜长期延续的原因,是小农经济的脆弱性,人们一方面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另一方面又不能有效控制自然,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自然神身上,指望得到善神的帮助,不受恶神干扰。
图腾崇拜是自然崇拜的延伸,它产生于狩猎、采集经济阶段,因为当时人们在观念上还不能把人和自然分开,对某些与自己生活密切相关的动植物特别感激和崇敬,甚至认为人与他们存在某种亲缘关系。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狩猎和采集都带有很大的偶然性,而且狩猎的危险性很大,他们认为若不是神灵保佑,是很难成功的。应当说,几乎所有的原始民族都有图腾崇拜,只不过,随着社会历史发展,许多民族逐渐淡漠,仅留下一些痕迹,而在狩猎和采集经济延续时间较长的民族中,图腾崇拜就显得格外突出。例如盘瑶(又称过山瑶)及苗族中的一些支系,至今还有“?瓠”崇拜,举凡进行农事、男子成丁、逢年过节都要恭敬“?瓠”,并有专门的“盘王节”,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长期过着“赶山吃饭”的生活,狩猎在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狩猎绝对离不开犬,若没有犬的侦察、跟踪、追击,打猎是很难成功的,因而奉之如神。土家族崇拜白虎,认为白虎神有两种:一种是作为保护自己的家神,称为“坐堂白虎”,每家都设有一个坐堂白虎的神位;另一种是跳出来伤害别人的白虎,称为“过堂白虎”,必须请土老师将它撵走,以除灾难。崇拜白虎的根源很可能是居住山区,虎害特别严重,要保人畜平安,也就敬虎如神。白裤瑶历史上是一个狩猎民族,虽然这样的时代已过去一两个世纪,但因狩猎活动仍然很盛,至今还留下深刻痕迹,他们的服装上绣有鸟的图案,人死后在坟茔上插着木鸟,显然是以鸟为图腾。苗族中有一部分人的头饰很像牛角,这种打扮很可能是以牛为图腾的结果。图腾在氏族形成的时期,往往是氏族的标志,表明这一群人有共同的血缘关系,大概就是这种原因,不作深究的人便把图腾说成是他们的祖先,以致引起误会和不恭,其实,以科学的态度看问题,这是人类社会发展初期必然出现的文化现象,并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
祖先崇拜源于灵魂不死观念,产生于氏族形成之后,主要是父系氏族阶段。在贵州一些少数民族中,由于社会经济比较凝固,人口流动量小,血缘关系尚未受到巨大冲击,聚族而居的现象普遍,还存在若干血缘性的社会组织,并在阶级社会中因家族利益而强化,因而祖先崇拜有较广泛的发展。侗族“萨岁”祭祀,源于祖先崇拜,而且起源于母系氏族时期,可能是因为延续时间特别长,保留下来,其他民族则因父系氏族发达而掩盖住了。布依族也祭“母神”,但男姓祖先的地位确立后,她便成为保佑生育和幼儿的神灵了。黔东南苗族,按苗姓分成若干“鼓社”,各社备有象征祖先的木鼓,每隔三年五载或9年、13年举行一次祭鼓活动,杀牛为牲,会集家族,谓之“吃牯脏”,实际上是祖先崇拜的一种特殊形式。仡佬族祭祖,贯穿在丧葬仪式、清明扫墓、秋收尝新、七月半祭奠及除夕、春节供奉祖先的活动中。彝族的“家支”,以父系血缘为纽带,以父子连名为谱系,以血统亲疏分宗支,祭祖特别隆重,有一套为祖先“安灵”、“送魂”的复杂仪式,杀牛“打戛”,请“毕摩”念经,供奉“灵筒”。显然,这些祭祖活动,虽然都源于祖先崇拜,但实际上是以阶级社会中的家族作为载体延续下来,并不是它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