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秦楚国的漆器工艺
髹漆制品,防腐、耐温,比铜器轻便,比陶器耐用,美观实在,历来深受人们的喜爱,我国远古先民早已认识到其价值,并萌发髹漆工艺,历经夏、商、西周,至东周时代髹漆工
艺大盛,而以楚国的髹漆工艺最为发达。尤其是战国时代的楚国髹漆工艺,品种多,数量多,艺术价值高,将我国髹漆工艺推向了一个高峰。
楚地气侯温暖而湿润,宜于漆树和其它树木的生长,为髹漆手工业的发生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物质资源。早在大溪文化时代就有了漆器,1998年,荆州阴湘城遗址大溪文化晚期遗存出土了公元前3000年左右木质髹漆■NF4A2和竹质髹漆箭杆;其屈家岭文化早期遗存出土有木质髹漆铖柄。此前,鄂东圻春毛家嘴曾发现过西周时代的漆杯。及至东周时代,楚国的髹漆制品大增,一些小型楚墓总有几件或几十件漆器随葬,至于大中型楚墓则常有成百件的漆器出土。漆器的品种也很多,有:耳杯(羽觞)、尊、壶、豆、■、盒、盘、碗、勺等饮食用具;几、禁、案、俎等几案类器具;床、枕、竹席等坐卧用具;衣箱、竹笥、扇、虎子(便壶)、手杖等日用器具;梳、篦、
■NF4A2、奁等梳妆用具;座屏、木鹿、木鱼等艺术品;博具等娱乐品;瑟、琴、笙、排箫、鼓架、鼓、钟架等乐器;甲、盾、弓、弩、剑鞘、矢■、箭杆等兵器;棺、■床、镇墓兽、俑等葬具;还有鼎、敦、簋、壶、■NB431等仿铜礼器。使用范围相当广泛。
楚漆器的胎坯、胎质方面主要有:木、竹、皮、夹丝,还有陶、金属、丝麻等胎质,而以木质胎居多。其中夹■胎漆器就是用丝麻和麻布为原料而造形,然后髹漆的器物。湖南常德德山楚墓出土的漆奁、长江左家塘3号楚墓出土的黑漆杯和彩绘耳杯、江陵望山1号楚墓出土的彩绘漆鞘等皆属这种夹丝胎漆器,这种质地既坚固耐用,又轻便防裂,在一定范围内优于木质,是楚人的一大发明,为后世髹漆制品质地开拓了新的领域。而圆雕、透雕、浮雕的坯胎则为髹漆制品增添了造型优美的精品,如楚墓中多见的虎座飞凤、虎座凤架鼓,江陵望山1号楚墓出土的彩绘木雕小座屏既是雕塑佳品,也是著名的髹漆制品。
早在大溪文化时代,先民在割漆、制漆过程中调制使用了黑、红两种彩漆,东周时代增加了黄、褐、绿、紫、白、蓝等色彩。这些加颜料调制的彩漆,色泽艳丽,经久不变。楚地先民最早使用的只是红、黑两种色彩。东周时的髹漆工艺以传统的黑、红两种色彩为主,以其它各种色彩为辅,一般先在器表髹黑漆、器内髹红漆,然后多在器表彩绘纹饰。而传统的黑底红彩一直是髹漆工艺的基本组合色彩。
髹漆彩绘的许多纹饰虽与青铜器相同,但青铜器的纹饰主要靠铸造,而漆器直接使用画笔彩绘,没有铸造的约束,故漆器比铜器的纹饰更显示得生动流畅,洒脱自如,富于变化。其各种飘逸、流动的云雷纹是漆器最常见的纹饰,符号化的凤尾纹都具有很强的流动感。湖北当阳赵巷4号楚墓出土的瑞兽漆俎(13号),黑底朱绘,12组30只瑞兽瑞禽伸屈自如。[1]信阳长台关1号楚墓所出彩绘锦瑟上的巫师作法图、燕乐图,夸张流畅,相互缠绕,神奇自然。包山2号楚墓出土的漆奁图画、曾侯乙墓出土的鸳鸯漆盒两侧图画,紫锦衣箱上的后羿射日图及内棺神怪画等都是这方面的佳品。
楚国的竹器手工业极为发达,所生产的竹器居全国之冠。楚地很讲究器花纹艺术,竹器髹漆是最富特色的一种工艺。竹器髹漆工艺是直接在竹器胚胎上髹漆,黑底朱绘,描绘纹饰,如鄂州百子畈3号楚墓出土的彩漆竹筒,长沙浏城桥1号楚墓出土的漆矢■ND655分别以黑漆为底,红漆绘兽纹和云鸟纹。这些均与木质坯胎彩绘类同。最为精巧的是预先在篾片上髹黑漆或红漆,然后编织各种几何纹样,有六角形、八角形、回字形、方格、勾连雷纹等,江陵沙冢1号楚墓出土的红、黑两种篾片编织而成的竹席是一个方格十字纹;望山1号楚墓出土的竹筒盖和包山2号楚墓出土的方形竹筒盖、马山1号楚墓出土的保存完好的竹扇等都是用红(或黄)、黑两种漆篾编织勾连雷纹,皆为髹漆篾编的佳品。这种用红(黄)、黑两种髹漆篾编织花纹,色彩简单,富于变化,不是织锦胜于织锦,妙趣横生,体现了楚人的一种创造精神。
兴盛时期的楚髹漆业,漆的使用范围甚广。如河南信阳长台观2号楚墓和湖北荆门色山2号楚墓出土的4件铜镜镜背也髹漆彩绘;江陵马山1号楚出土的麻鞋以黑漆髹面;孝感天津湖6号楚墓出土的仿铜陶礼器鼎、敦、壶、豆等髹漆彩绘,至今色泽鲜艳。曾侯乙墓出土的髹漆彩绘人马皮质甲胄,实用精美。凡此在青铜器、麻鞋、陶器以及军事用品皮甲胄等上面髹漆彩绘,反映出楚髹漆手工艺的盛世景象。
楚髹漆业兴盛时,还出现了漆器贴金、描金和镶金装饰工艺。漆器贴金与铜器贴金工艺基本相同,即将锤制好的金箔贴在漆器上;描金,即在漆器上描绘金色的花纹,且往往金银兼用。江陵雨台上427号楚墓出土的鸳鸯豆上的许多纹饰就采用了描金工艺,更加光彩。镶金,包括镶黄金、白银以及铜等金属。多安装在漆器口沿上,称之为器扣,使器物更显得牢固而富丽。湖南三元村1号楚墓和江陵张家山楚墓分别出土的漆■、漆壶镶嵌的都属铜质扣,安徽舒城楚墓出土的漆盒则镶嵌的是错金铜扣。也有安装在漆器的其它部位的,如江陵望山1号楚墓出土的漆案,面板四角镶铜等等。这些金属装饰工艺把一些漆器点缀得更加华贵富丽。
(二)髹漆技术的流变
1.丰富多彩的汉代漆器
进入秦汉以后,荆楚髹漆业及其技艺仍旧保持着旺盛的发展超势,并且具有了一些新的内容与特点。
秦汉时期两湖地区发现的漆器,主要集中在湖北江陵、云梦、光化以及湖南的长沙等地,数量已达一、二千件。器类包括礼器,生活实用器、兵器、乐器、俑等五类30余种,有鼎、钻、壶(有大壶、小壶、扁壶)、盒(有圆盒、长方盒、双身长盒)、盘、■NB431、奁(有圆奁、椭圆奁、双层多子奁、单层多子奁)、卮、盂、耳杯、匕、勺(有长柄勺、凤形勺)、杯、樽、器座、几、案、床、屏风、枕、提■、瑟、琴、六博、盾、戈杆、剑鞘、木俑等。
漆器的胎质有竹、木、夹■胎数种,而以竹胎极少见,木胎为多,夹■胎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多。在秦代,漆器基本上都是木胎,如云梦睡虎地及大坟头出土的400余件秦代漆器,除两件为竹胎外,其余均为木胎。到西汉前期,夹■胎开始出现,在云梦出土的属西汉早期的近百件漆器中,有夹■胎两件,而江陵凤凰山9座西汉早期墓中出土的260余件漆器,夹■胎已占少部分。到了西汉后期,长沙咸家湖曹■墓出土的150余件漆器,大部分已经是以夹■为胎了,可资比较的是,同样在长沙地区属于西汉早期的马王堆所出漆器中90%以上是木胎。由此说明,漆器工艺在汉代已逐渐形成了轻盈俏丽的风格。
漆器装饰手法一般是器内髹红漆,器表髹黑漆,少数器内外均髹黑漆,也有髹褐漆者。在黑或红色漆地上,以朱、黄、黑、褐等色漆,以及金、银粉描绘出图案花纹,也有用金箔、银箔刻成花纹粘贴在器壁上,然后以漆盖压的所谓金银平脱贴花的装饰手法。西汉中期以后,并出现了以针刻纹饰然后填金的技法,这是后世漆器■金工艺的滥觞。
漆器纺饰的内容丰富多彩,各种写实与非写实的动物、植物及几何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幅绚烂的图画。动物类纹饰有龙、凤、鸟、鸟头、变形凤鸟、虎、豹、牛、马、鱼、鹭、怪兽等;植物类纹饰有植花、荷花、柿蒂、草叶、花叶等;几何类纹饰有点纹、平行条纹、三角形纹、菱形纹、曲折纹、圆圈纹、波折纹、涡卷纹等;此外还有人物形象以及各种形态的云气纹。
秦汉漆器上常见各类文字,有烙印的,有针刻的,有漆书的,也有白粉写的。其中漆书及粉写的比较少,内容也较杂,如“仁”、“土”、“万”、“君幸酒”、“君幸食”、“较侯家”、“亭”、“二斗”、“七升”、“石”等等。烙印及针刻文字多见,内容主要是计数和纪地,如“成市”、“咸亭”、“郑亭”、“许市”、“钱里□”、“三”、“十”、“朱三”、“五年□□”等。这些烙印及针刻文字说明,秦汉时期两湖地区使用的漆器,除部分为本地产品外(此点尽管尚无文字可资佐证,但却应是无可置疑的,不能想象在经历了先秦辉煌的漆器工业以后,两湖地区竟会突然间忘却了自己的手艺),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其它漆器产地,其中相当数量来自于另一著名的漆器生产中心——蜀郡成都。
由色彩、文字、图案,再加上巧妙的构思丰富的想象,于是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漆器文化。
2.轻盈俏丽的唐代漆器
华贵绚丽的漆器在战国秦汉时期达到了她的巅峰。六朝以后,随着造型更加富于变化,更为经济实用的瓷器的出现与发展,漆器开始渐渐地失去了往日的地位。今天我们所发现的六朝以后的墓葬中,已经很少能见到漆器了。然而漆器也并没有就此而消声匿迹,退出历史的舞台。千古书圣王羲之正是在“曲水流觞”后的醺醺然中,援毫挥就了垂范万代的《兰亭集序》、而这“曲水”中的“觞”,就是一种漆制的器皿,叫耳杯。诗人们于春光明媚中散坐溪畔,眼见这满载美酒的华丽的漆杯于蜿蜒的溪水中载浮载沉停在了自己面前,便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随即也就文思泉涌,佳句叠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非这种轻巧华贵的漆耳杯是不能助兴的。
而历史上那位荒淫奢靡的隋炀帝,也曾在他宽广的内苑中筑起过“九曲漆渠”,时不时地要抛开军政国事,于这“九曲漆渠”中伴美妃,拥佳丽,饮酒赋诗,享受那一国之君的快乐。
此外,此时为了佛教的宣传,大型夹■胎的佛像也应运而生,并且从东晋始代有延续直至唐初,以后并随鉴真法师把它们一起传入日本。
正因为如此,漆器也就一直在社会生活中占有着一席之地,并且在工艺技术以及造型上不断地有所突破。
1978年,在湖北监利一座唐墓中,出土了一批保存完好的漆器,有碗、盘、盒、盂、勺等不同的器类共8件。[2]这批漆器外表髹黑漆,内壁饰红漆,器壁极薄,造型美观轻巧,盂作带檐缸的形状,而碗、盘更是做成了花瓣状,整器有如盛开的花朵,十分漂亮。将器具塑造成这种形状,难就难在它并不是用木料雕制、切削而成,也不是如夹■器那样可以先塑胎型。这批漆器的制作,是以薄木条按照事先设计的要求,一圈一圈盘旋拼接而成木胎,然而以麻布裱在器壁上,最后髹漆完成整器的制作。由于木条需要根据器型设计要求曲折变化,所以其制作难度是很大的。
这种漆器的制作方法,在我国现存最早的漆器专著明代的《髹饰录·质法》中有过记载:“■NC968■,一名胚胎,一名器骨。方器有旋题者,合题者。圆器有屈木者,车旋者。皆要平正,轻薄,否则布灰不厚。布灰不厚,则其器及败且有露脉之病。”今人王世襄注解云:“屈木是用木性易于弯曲的材料,切成薄而长的片,将它拗成圆形的器物,并加粘合。宽片的如北京做罗圈、蒸笼的方法相似;窄条的近似用麦秆编辫盘成草帽的做法。”
至于这种所谓“屈木”漆器最早出现的时间,以前只在宋代漆器中发现过。监利唐墓中出土的这批“屈木”漆器,将这种工艺出现的时间提早到了唐代。
唐代的漆器,见于文献及传世实物当中,多是属于特殊工艺的金银平脱器、螺钿及珠玉镶嵌器以及剔红器等等。例如现藏日本的唐代金银平脱琴,即是以金片镶嵌出三人饮酒弹琴,周围衬以花草、树木、禽鸟、云气,以螺钿镶嵌的云龙、人物、花鸟纹饰的漆背铜镜等也皆属此类。而对于一般日常使用的漆器则文献记载既少,传世实物也不多见。监利唐墓出土的这批唐代的日用器皿,向我们展现了唐代日用漆器的技术特点及工艺造型,十分珍贵。
3.质朴凝重的宋“襄样”漆器
漆器发展到宋代,走上了一条质朴无文与华丽多彩并举的发展道路。一方面普通的日用器皿不仅很少再描龙绘凤,而且也很少在同一件器皿上使用两种以上的色漆,盛行的是所谓的一色器。另一方面作为工艺漆器的雕漆、犀皮、堆漆等华贵的品种却在唐代创始的基础上有了空前的发展。今藏日本的醉翁亭剔黑盘、婴戏图剔黑盘即是宋代雕漆工艺品的代表作,解放后在江浙一带的宋墓中也常有犀皮、堆漆等宋代工艺漆器出土。
在宋代,著名的漆器工艺中心有河北的定州(今河北省定县)、湖北的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江苏的江宁(今江苏省南系市)、浙江的杭州(今浙江省杭州市)、温州(今浙江省温州市)等地。其中的襄阳一地,据《国史补》载云:“襄州人善为漆器,天下取法,谓之襄样。”唐末诗人皮日休的《诮虚器》诗中亦有“襄阳作髹器,中有库露真”的句子。而在《新唐书》及《宋史》中,均有襄阳岁贡漆器的记载。可见襄阳的漆器制作工艺高超,唐宋时期曾名噪一时。
20世纪60年代,在武汉市十里铺的一座北宋末年的墓葬中,曾出土了19件宋代漆器,[3]这批漆器大多数都有针刻的铭文,如“己丑襄州邢家造真上□(牢)”、“戊子襄州骀马巷西谢家上□(牢)□□”等等。
这批漆器包括碗、盘、盏托、钵、果盒、唾盂、粉盒、盆、木梳、木尺等不同的器类。均为木胎,在漆皮脱落的地方,能够看到木胎壁上细密的旋纹,证明这些漆器是用整块木料经过车削加工而成的。器壁一般都比较薄,有的还非常薄,反映出当时的漆器制胎工艺技术是十分高超的。
绝大部分器物是器内外壁均饰以同样的黑红色漆,反映出宋代盛行一色器的风格特点。其髹漆方式是先在器表髹上红漆,然后在红漆上再髹黑漆,故而漆色黑中透红,色泽颇为凝重。此外也有的漆器内壁饰红漆、外壁饰黑漆,或器内饰赭漆、器外饰黑红色漆的,但极为少见。
在器物的造型上,其中碗、盘、盏托及部分盒、钵等共10件器物为六花瓣形,应当是继承了唐代本地漆器的造型风格,这一点也间接地证明了湖北监利原墓所出漆器为本地所造。但与监利唐墓所出花瓣形器相比较,则武汉宋墓出土的这批宋代漆器已不再具有那种轻盈奔放的特点,更多的是给人以一种端庄凝重的感觉。器虽薄而形厚,色偏暗而质拙。这一点恐怕也正反映了唐、宋两个时代在文化面貌、精神世界方面的巨大差异吧。
至于其它器物,则是随器而赋形,并无一定之规。例如盒的扁圆形体,唾盂的圆形造型,以及果盒的半月形等。但风格仍旧是质朴无华,凝重端庄。
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漆木尺的出土。尺髹以棕黑色漆,尺面上有刻度及铜点尺心,全长31厘米,也即宋代一尺的长度,是相当于31厘米,已与今天的一尺十分接近。吴承洛在《中国度量衡史》一书中,考证宋代一尺的长度相当于今天的30.72厘米,这一结论与出土实物基本吻合。
至明清以后,荆楚髹漆技术更加普及,不仅创制精美的漆器,而且也重视漆资源的开发和利用,鄂西南的“毛坝漆(或称坝漆)”至今驰名中外。
注释:
[1]
宜昌地区博物馆:《湖南当阳赵巷4号春秋墓发掘简报》,《文物》1990年。
[2]
荆州地区博物馆:《湖北监利县出土一批唐代漆器》,《文物》1982年2期。
[3]
湖北省文化局文物队:《武汉市十里铺北宋墓出土漆器等文物》,《文物》1966年5期
网页编辑:陈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