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讲贵州的石刻,就非讲彝文碑刻不可,因为它在碑刻中占有重要地位,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是贵州多元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其实,在国内众多的碑刻中,彝文碑刻无疑是独特的一种,正如藏文、蒙古文、满洲文、维吾尔文或西夏文、契丹文碑刻一样。彝文碑刻的分布区,主要在贵州、云南、四川,然而,迄
今为止,已发现的彝文碑刻,绝大部分集中在贵州西部,以毕节地区最多,其次是六盘水。贵州是彝文碑刻荟萃之地,不言而喻,当然也是世界上彝文碑刻最密集的地方,其重要意义,自不待言。
彝文碑刻开始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是在抗日战争前夕。当时,有个地质学家叫丁文江的,深入贵州山区考察地质矿产,无意中发现了它,感到新奇,便托人去作拓片,又请精通彝文的罗文笔翻译出来,编辑成《爨文丛刻》,193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不过,这本书所收的碑刻仅《千岁衢碑》一帖,其余的都是彝文经典。大量发现,还是近二三十年,通过文物普查才打开这个文物宝库,在1994年出版了《彝文金石图录》第一辑,1994年又出版了第二辑。两书所收碑刻共计60帖,使人们得见它们的风貌。
彝文碑刻的珍贵性,首先是因为它把古老的彝文镌刻在石头上,这与云南的《南诏德化碑》、《三十七部会盟碑》有所不同,它显得更具有原始性和真实性。碑刻的形式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摩崖石刻,如《拦龙桥碑记》、《新修千岁衢碑记》、《长寿桥碑记》、《扯垲箐碑记》等,其余的均为石碑。碑文是直行手书体,因彝文的象形意味较浓,刻在碑上,别有韵味,使人有一种古朴苍劲的感觉。有些是彝汉文合璧,两种不同的文字合在一起,在书法上又是一番情趣。就其内容而言,大抵有记功碑、记事碑、修桥筑路碑、契约碑和墓碑几类,是古代彝族社会历史的真实记录。另外,有一件珍贵的金属器物,上有铭文,虽不属碑刻一类,亦可附在这里一并介绍,相得益彰。
在大方县青山彝族乡与响水镇交界处,1979年发现了一块古老的彝文碑,据《贵州名胜古迹概说》记载,此碑“相传为蜀汉时济火所立,碑上有建兴年号”。碑已残缺,仅余全碑左下部一截,有彝文174字,最初人们把它称为“济火碑”。经过翻译,认为是彝族阿哲部首领妥阿哲的记功碑,他佐诸葛亮南征,通道运粮,颇有功绩,于是受封,来到慕胯(今大方),开创了水西的基业。不用说,这块碑是很重要的,它关系着贵州彝族的历史,只可惜它已残损,文字断断续续,不能窥其全豹。
与此相关的是关于谱系的记事碑,共有四通。一通是《杨氏宗源纪念碑》,它是一块通高约27米的四棱碑,有碑帽,彝汉文并书,仅有彝文21字,说明杨氏乃施阿育的后裔,以桫椤树为吉祥物,它立于大方县中箐彝族乡的天宝村,因有汉文,一看便知是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立的。另一通是《祖源碑》,大意是追溯住在大方柿树乡箐脚彝族的谱系,他们是扯勒部的一支,子孙繁衍后,几经分家,才辗转迁到这里居住,碑高1.5米,宽0.6米,有彝文370字,记刻的时间是道光三年(1823年)。大方六仲乡偏坡的《天子万年墓碑》,有彝文272字,“天子万年”四字为汉文,它以墓碑的形式出现,追叙祖父母及姑舅开亲的情况,期望人寿年丰,时间为“壬寅年三月初二”,因没有年号,难以判断。还有一通《罗氏焚台碑》,立在织金落圈乡新立村罗文发家祖茔上,碑横卧于地,长4.17米,宽3.10米,高1.10米,有彝文62字,它说阿布生于乙丑年冬月二十七壬辰日,满60岁的这一天建焚书台以祭远祖布额以来列祖列宗,把他们生前爱读的书在此焚烧,以便他们死后有书可读,从这里可以看出彝族对文化传承的重视程度。
在彝文碑刻中,价值最高的要算修桥筑路碑了,它与桥或路联系在一起,不仅提供了某桥某路修建的时间和经过的资料,而且直接反映了彝族地区的开发进程,特别是交通设施的建设。属于这种性质的碑刻共有9通,相当一部分有明确的时间记载,主要是明、清两代的碑刻。
《拦龙桥碑》是刻在摩崖上的,它位于六枝特区上官与新场两乡之间的拦龙河岸,碑面约3平方米,刻彝文589字。字体歪斜,有信手写来之感。文意大概是说,戛勒君子阿保呗道的子孙在陇乍呗特(今六枝郎岱)立下基业,于“己未年五月”与德赫布诺、阿洛育梅、娄则阿姆、堵莫阿戛4人商量,要在这里建一座桥,使之成为运输租粮之路,于是请石工博宜阿斐和默查卖索的后裔陇直来修建,付工银70两,桥成后,家业便兴旺发达起来。关于刻记的时间,《彝文金石图录》作南宋开庆己未年,即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年),如果确实无误,当是最早的建桥碑,但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大方白布乡洛启坡的《新修千岁衢碑》,倒是可以确指为明嘉靖丙午年,即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碑刻在岩崖上,彝汉文合璧,字迹大体是清晰的,两相对照,年代是不容置疑的。此碑面高176厘米、宽88厘米,顶端用汉文刻成“福寿”二字,下为“新修千岁衢碑记”7字。汉文部分《千岁衢碑记》是叙述修筑的经过,碑文的下端大都剥蚀,但文意大概可知,而且注明是贵州宣慰使安万铨捐资修建,竣工立记时间是“嘉靖丙午四月吉旦”。彝文6行,300余字,可辨认的约200字,意思是修路造福子孙后代,凿岩修道尤其不易,为了纪念修路人的功绩,刻碑祝颂,由道由阿武仁家承包,十月告竣,用银360余两,此碑和道路尚存,其道艰险如栈道,顺山势蜿蜒起伏,石级上留下深刻的马蹄印。
稍晚的是织金木汪乡保山村高石坎的《卷洞门岩刻》。碑面约3平方米,上端刻有屋顶状碑帽,有汉文82字,明确记载时间是“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初五日”。彝文215字,是陇者第七代孙格纳亲笔题写的,
彝文碑刻他以前的六代人都无力修路,到他40岁时花了30两银子,请工匠杰几约集民众把路修通,还在家门口修了两个洗马塘。工程虽然不大,但反映了在偏远山区修路的情况,而且时间是比较早的。
《水西大渡河建桥碑》是比较著名的,建于明万历二十年(1596年)。全碑有彝文1972字,是目前已发现最长的彝文碑,与之并列的是一通汉文碑。碑高1.78米,宽0.73米,碑头有9个彝文分3行大书,下有29行小字,字体工楷,字迹清晰可辨,没有残缺。文中先叙述默部的历史,然后叙述建桥经过,安邦母子为彝族人民着想,修桥筑路,费银1150两,于万历十八年(1590年)十月初三动工,万历二十年(1592年)四月十九日落成,从此成为康庄大道。碑中除记有建桥办事的人,还有测水位的名匠古略不丛孙和夺苏阿罕,石匠略不丛、阿罕克阿遮、额米阿赫孙、阿聂阿亥等。
大方白鹤乡麻窝寨的崖壁上,镌刻着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的《长寿桥碑记》。碑面不足1平方米,“长受銹”三字及“乾隆二十一年丙子九月初十修銹长受人銹保”等字为汉文,侧边有彝文6行,凡65字,意思是作桥者普奏年已四十有七而无子,于是在河上修桥,希望人丁繁盛,延年益寿,大概是写碑记的人不大熟悉汉文,把“长寿桥”写作“长受銹”了。
另一通《何家桥碑》也是乾隆年间的,它立在大方县柿树乡的慕都河畔,高1.53米,宽0.75米。此碑一头一尾均为汉文,中间夹着彝文13行,605字。桥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八月二十日动工,腊月初八奠基,次年三月十七拱桥,六月落成,七月二十一日立碑。这座碑的特点是列有捐资人160余人的名单,除土目而外,其余都是平民,足见民间对修桥修路已是蔚然成风。
纳雍坡其乡扯垲箐有一壁摩崖,仅1个多平方米,也是彝汉文合璧,刻于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仲冬。彝文有510字,分刻8行,看来题记的人是信佛的,宣扬修桥补路,积德行善,他们是笃慕的子孙,齐心协力铺筑了道路,架起了桥梁,由扯垲箐通往于底则溪,以利彝汉十一姓驮运五谷盐茶。
在大方松鹤乡的蚂蚁河桥左侧,立有一通桥碑,题记的时间是清嘉庆七年(1802年),高1米许,宽仅0.6米,有彝文1220字。碑文先是说建桥的缘起,从远祖说起修桥之事,在妥卜尼恒山与乐尼白底之间,河流滚滚,过渡极不方便,汉族人民想修桥,彝族人民也想修桥,万众一心,终于把桥建成,碑上记有71人的名字和捐银数字,还特别注明“工匠是不吃猪肉的回族张三虎”。
在纳雍县发窝乡通往赫章县古达的道路上,立有一块碑记,上端是汉文“修路碑记”4字,碑文汉彝相间,有汉字77字,彝文71字,可惜已被断为两截。记的是阿默和妮耿即苏万荣夫妇,历尽千辛万苦,把路修到河边,方便行人往来,所以杰尼汝额·迈索则的后裔便为之立碑。
把地契刻在石崖上,这倒很有些意思,在织金县木汪乡保山村就有这样的碑,人称《宣慰岩石刻》。在石崖上先凿出1米见方的壁,上端线刻出屋顶的图案,下有彝文900余字,汉文64字,刻于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四月。内容是经官家允许,阿义家从阿育家购得田地一处,阿义拿紫马一匹折银5两,银鹤母马一匹折银3两,青毛驴一头折银1两,黄骟牛、红骟牛、壮牛犊各一头折银7两,山羊4只、绵羊一对折银1两,母山羊一只和山骟羊、绵骟羊各一对折银1两,肥猪一对、母猪一头折银1两,购回七升种的田,最后是卖地人阿,买地人格纳。从碑文可以看出,明代水西地区已有土地典当、买卖,虽然以牲畜作价,但皆折为银两。
类似的碑,在毕节县撒拉镇野鸡戛还有一通,但它不是摩崖,而是刻在墓碑上,时间是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二月三十日。墓碑立在李母阿妮墓前,颇像是墓志铭似的,记了这样一件事:阿妮从拟业赤默和纪家顶了二斗种的瘦地和三石四斗种的好土,付银18锭4两,土地上抵三岔沟,下抵横沟,一边以岔路为界,另一边以洼冲勾杂末端为界,并请了凭中人和写契约的人。
嘉庆年间有两块记战事的碑也是值得注意的。一块是毕节县大郎乡大屯村的李雨铺夫妇墓前的四棱碑,碑顶有帽,通高2.18米,正面是汉文,其余三面为彝文,共1856字,立于嘉庆八年(1803年)冬月二十九日。它先叙述从洛钟阿沽到腊构阿色七代,紧接着就叙述益哺甫地方发生的战争,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大战七个回合而获胜,雨铺立下战功,于是他生前的彝朋汉友为之立碑纪念。另一块是李雨铺夫妇的墓志铭,呈长方形,宽0.96米,高0.30米,现存彝文267字,叙述雨铺为先锋,是年春三月出兵,夏三月建宗祠,冬三月回师,年满77岁去世,于是兴工建墓。
墓碑多达四十余通,散布在毕节、大方、纳雍、织金、金沙、黔西、水城各县市,均为清代所立,其共同的特点是彝、汉文合璧或彝汉文碑并立,形式多样,有的是竖碑,有的是卧碑,有的是正反两面碑,有的是四柱三碑。现举出几座典型的来说:水城忠义乡金钟村官家坟的《安氏墓碑》,有明显的官宦气息,碑形如同一般汉族墓碑,上端用楷书镌“淋千秋”4个字,“乾隆十二年岁次丁卯季冬月吉旦”用汉文,在“皇清应诰封太安人安母陆太君墓”旁有一行彝文,而子孙的名字先用彝文,旁注汉文;大方柿树乡柿树村官坟坡的《杨天一墓碑》是一块卧碑,宽0.92米,高0.40米,有彝文518字,立碑时间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冬月十九日,毕节团结乡的《李氏墓碑》雕刻精致,正碑全是汉文,而旁两块彝文碑,今幸存彝文碑一通,凡987字,高1.80米,宽0.92米,碑楣及两侧用彝文刻成墓联形式,中间为碑文;毕节大渡乡的《龙氏墓碑》为四柱三碑,正碑为彝汉合璧,两块副碑一为彝文一为汉文,立碑时间是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大方县张大乡张大村的《安玉奇墓碑》是道光三年(1823年)立的,碑高2.15米,宽0.85米,有彝文600字,是现存墓碑中最高的一通;大方县达溪镇塔山下的《阿丫武礼墓碑》,是一座四柱三碑,中间及左面的两碑为汉文,右碑为彝文,中间两柱是汉文墓联,而两根边柱为彝文墓联;纳雍县凹梳乡安平村《安天宝夫妇墓碑》,又别具一格,它虽然也是四柱三碑,但居中的正碑高1.35米,而两个副碑略低,且三碑呈八字形,正碑全用汉文,而两个副碑皆用彝文,立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从这些墓碑上可以看出,彝、汉文化在清代充分交流。
最后谈《水西成化大铜钟铭文》。此钟铸于明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是迄今为止有确切年代可考的最早的彝文器物。钟上有彝、汉铭文8幅,每幅高0.19米,长0.54米。8幅铭文的分布是以“佛日增辉,天下太平”、“法轮常转,襎盈吉庆”之类直排汉文将钟面平分为四,每部分上幅为彝文,下幅为汉文,捐资铸钟的是贵州宣慰使安贵荣和他的夫人奢豚,而工匠有彝有汉,用锡160斤、铜若干斤、纹银100两。铭文的铸造,在技术上又比石刻要高一筹,风格上讲究对称,像这种彝、汉文同在一器的大铜钟,在国内是极其罕见的[1]。
注解:
[1]《彝文金石图录》,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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