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既没有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又没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既不是水乡泽国,又不是丘陵缓坡,而是著名的“山国”。这里土地资源的情况是:山地多,平地少;宜林宜牧地多,农耕面积狭小;旱地多,水田少;低质土多,优质土少。在这种特殊地理环境下发展起来的农业,是一种典型的山地农业,它具有如下几个重要特征:第一
,小区域的差异十分明显,不同类型的农业互相间杂,各自处于极其分散的状态;第二,在局部范围内,由于生态环境复杂多样,能以不同方式满足低标准的自给生活,因而自然经济的基础根深蒂固;第三,相对闭塞的环境,不利于生产技术的提高,保守性极强,生产水平普遍不高;第四,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与各民族不同的生计方式结合,产生了如下三种不同的经济文化类型。
濮人和越人,属于水田耕作农业。《史记·西南夷列传》说:“(夜郎)耕田,有邑聚。”这就是说,由于人们很早从事水田耕作,所以定居下来形成村落,考古发掘的大量陶器就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往后的发展相当缓慢,《华阳国志·南中志》载:郡“畲山为田,无蚕桑……寡畜产,虽有僮仆,方诸郡为贫”。《旧唐书·南蛮西南蛮传》载:东谢、西赵“土宜五谷,不以牛耕,但为畲田,每岁易……土气郁热,多霖雨,稻粟再熟”。《宋史·蛮夷传》载:诸蛮“土宜五谷,多种癓稻,以木弩射獐鹿以充食”。抚水州蛮“亦种水田,采鱼,其保聚山险者,虽有畲田,收粟甚少,但以药箭射生,取鸟兽尽,即徙他处,无羊马、桑柘。地日帚洞,五十里至前村,川原稍平,合五百余家,夹龙江居,种稻似湖湘”。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一、由于“土气郁热,多霖雨”,“土宜五谷”,所以,既种粟类,又种水稻,“稻粟再熟”;二、人们不但在平地开垦水田,而且“畲山为田”,也就是开垦梯田;三、耕作比较粗放,一般“不以牛耕”,也不知施肥,故土地肥力下降而必须易土而耕,此即文中所说的“每岁易”或“岁一易之”;四、有些地方收成不高,不得不以渔猎来补给生活,但收成好的地方则可以余粮酿酒。关于当时的生产情况,《岭外代答》中的《惰农》和《踏犁》记载最详,有助于加深我们对“不以牛耕,每岁易”的了解。它说:“必水泉冬夏常注之地然后为田”,“旱不求水,涝不疏决”,在没有人工灌溉的情况下,耕作全靠“望天水”,没有水源的地方则“共弃而不顾”,所以,“田家所耕,百之一尔”。耕作方法粗放,“仅取破块,不复深易,乃就点种,更不移秧”,“既无粪壤,又不耔耘,一任于天”,其法是“先施人工踏犁”,“踏犁五日,可当牛犁一日,又不若牛耕之深于土”。又说,当地人“惜牛”,不以牛耕,养牛尚以野牧方式,“任其放牧,未尝喂饲,夏则放入水中,冬则藏之岩穴”。
氐羌民族则不然,他们原先是游牧民族,以后逐渐转化为农牧并重的民族。《史记·西南夷列传》说:“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堞榆,名为辒、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这里所说的“辒”和“昆明”,就是“氐羌”的先民,他们“随畜迁徙”,显然是游牧民族。不过,后来“氐羌”在逐渐向东移动的过程中,进入濮人的居住地域,并融合了部分濮人,开始转向农耕,但畜牧依然很盛。《三国志·李恢传》有这样一段记载;“南中平定……赋出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充继军资,于是费用不乏。”文中的“叟”是这一时期对氐羌的称呼,“叟濮”并用,足见关系密切,而耕牛与战马,则是农牧相兼的象征。到了唐代,樊绰在《蛮书》中写道:“东北自曲州靖州,西南至宣城,邑落相望,牛马被野。”这里所指的是滇东北及黔西北彝族地区,“邑落相望,牛马被野”正是农牧相兼的真实写照,一方面因有农业而定居成邑落,另一方面又重畜牧而有“牛马被野”的情景。彝族先民进入贵州以后,遍布贵州西部,唐宋时分别建立了罗氏鬼国、罗殿国、自杞国、毗那、乌撒等政权,因地产良马,故南宋时积极参与南方卖马活动,《宋会要辑稿·买马》说:“广西买发纲马,多是西南诸藩,罗殿、自杞诸国。”类似的记载很多,说明彝族先民尤善养马,著名的“乌蒙马”、“水西马”就产在这一地区。元代在水西地区建立亦溪不薛牧马场,是全国14个大牧马场之一。明代则根据其出产定其赋税,除贡马而外,尚纳杂粮,主要是粟、苦荞、燕麦等旱地作物,以后则是包谷、洋芋之类。牲畜中除马而外,还有“胡羊”,每年剪羊毛以擀披毡。
苗瑶民族原是典型的山地民族,他们的谋生手段有三:一是从事刀耕火种农业或梯田,以种植杂粮为主,不足则采野生植物以为补充;二是因住在山区,一则是为了防御野兽的侵袭,再则是捕捉鸟兽鱼虫补充肉食,故擅长狩猎;三是采伐山间竹木建房制器,同时取山货供贸易或贡纳。以上三种手段,客观上都必须流动,地力尽则易土,鸟兽稀则迁移,蔬食野果亦随地而易,所以,长期过着“赶山吃饭”的生活。《汉书·地理志》说:“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褥,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蔬羸蛤,食物常足。”《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说:“(南蛮)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如此看来,他们常住山中,“以渔猎山伐为业”,因山间天然出产丰富,在风调雨顺而且要求不高的情况下,可以“食物常足”。但后来在逐渐西移的过程中,苗瑶民族日渐分散,住在湘西、黔东南的一部分苗族最先转入定居农业,而黔西北一带的苗族和黔南的部分瑶族仍然迁徙不定。定居湘西、黔东北、黔东南的苗族,主要是开垦梯田,所以在唐宋时便“以所余闲田募人所耕作,发收其租”,或“擅自易田”、“私售田土”。尚未定居的苗瑶人,主要耕种旱地,实行刀耕火种,这一方面与其生产技术的发展程度有关,另一方面又与“地广人稀”的情况有关。因为,刀耕火种需要不断转换耕地,而且在“广种薄收”的情况下必须不断扩大耕地面积,所以,在“地狭民稠”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进行刀耕火种农业。
汉族虽自秦汉即已进入,但在明代以前,因人数不多,又很分散,所以大都被同化,如宋家、蔡家之类。自明代起,汉族移民不仅数量大,而且多系集团性移民,或以军屯、民屯、商屯形式移入,或以同乡关系结伴而来,因而地位、作用和影响都不同于前。大批汉族移民,以人为载体,把内地的农业生产方式搬进贵州,从而形成一种有别于当地其他民族的经济文化类型。这种类型,以新的生产力的姿态出现,通过“示范”而传播先进技术,造成一种新的格局。因为这一时期迁入的汉族人口众多,遍布穷乡僻壤,广泛与各民族接触,致使许多民族“渐染中原之俗”,或“力田为生”,或“耕读为业”,或“事商贩”。毫无疑问,这与一般意义上的经济文化交流不同,它更加直接、具体,产生的效果尤其明显,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由于汉族人口猛增,布满平坝和山谷,大片荒地被开垦出来。明代主要是通过屯田进行开垦,有军屯、民屯、商屯三种形式,贵州都司所属十八卫二所及湖广都司在贵州的六卫一所,总共屯田120万亩以上,贵州布政司所属各府州县有民田134万亩,播州土司改土归流后又增加平越府的135万亩,以上三项总计约400万亩。清代在贵州实行大规模的“改土归流”,打破了土司的封建壁垒,川湖、两广、浙江、江西等地“客民”源源进入贵州,深入土司地区,例如:水西安氏土司及乌撒土司领地,土地“原无顷亩”,清代改为大定府后,申报田土近12万亩。过去,黔东南苗家腹地基本无汉人进入,清代设立“苗疆六厅”,开屯设卫,安设八卫一百一十七堡七千户,“每军授上田六亩,中田加二亩,下田又加二亩”。地处黔桂边境的罗斛厅,原属广西泗城府边地,少有汉人进入,土地大都未曾开垦,清代已是“有寸土可垦者,皆艺杂粮、棉花,无隙地”。
其次,兴修水利也是一大成绩。明清两代,结合贵州的特殊地理情况,采取了多种方法进行灌溉。最常见的是充分利用地下水资源,普遍开泉凿井,引水灌田。在山间盆地和河谷平原,一般在河流上筑坝蓄水,或开沟渠,或临河戽水,或使用龙骨水车。在田高水低的地方,通常安设筒式水车,把水提升到一定高度,然后进入沟渠。为了解决地势崎岖不便输水的困难,凌空架起高枧把水输过山谷,又安设连筒利用水势越过山岭。在水源高的地方,沿山修筑塘堰,逐级蓄水。由于采取了这些措施,不但平地开为水田,而且坝子周围也“环塍为田”,从山腰到山脚开出了层层梯田,利用溪水进行灌溉,这就改变了从前只求望天水的状况。
其三,耕作方法也大有进步。牛耕在中原早已盛行,而贵州推广牛耕则是明清两代的事,卫所首先做出示范,以后逐步推广。明末徐霞客一进入贵州境,就惊讶地说:“此处已用牛耕,不若六寨以南之用撬矣!”他沿途见到许多地方都已“犁而为田”,到清代就更加普遍了,水田用水牛,旱地用黄牛。“既无粪壤,又不耕耘”的状况,在明清两代逐步改变,由野牧转向厩养就与使用农家肥有密切关系,而中耕除草和两犁两耙的耕作制度也日渐推广开来,种植园圃、花卉就标志着耕作技术的提高。过去,因为田土不施肥必须易土或只种一季的情况,自明代以来也逐渐改变为大季种稻绣@(菠菜)、胡荽、胡蒜、葡萄、西瓜、苹婆(苹果)之类,大体与内地差不多。玉米原产美洲,明代始传入中国,大约在明清之际传入贵州,因为它是“旱地之王”,宜旱作、耐粗放、产量比荞麦、高粱、谷子、燕麦为高,所以很快布满山地,成为主要杂粮,对山区的开发起了重要作用。洋芋、甘薯也是这一时期引进的,洋芋在黔西北一些地方竟成主食。明代在贵州发展白蜡虫,白蜡成为一种重要贡品。清代乾隆年间,遵义知府陈玉NFDB9从山东引进柞蚕,正安知州徐阶平引进桑蚕,从此“遵义富于丝。”
其五,林业有了较大开发。明代在贵州几次大规模地采运大木用于宫廷建筑,并贮入神木库,故宫所用的楠木不少来自贵州。到了清代,清水江流域的木材,扎筏沿江运往洞庭湖、长江直达苏杭。为了补充木材的砍伐,从乾隆年间起,召募楚匠,在黔东南一带用人工种植杉木,“土人长种杉之地,像种麦及包谷”,杉树三五年即成林,20年便可砍伐使用。赤水河谷,气候炎热,宜于竹类生长,乾隆、嘉靖年间,黎理泰自福建引进楠竹,不过数年便成为“楠竹之乡”,并传播到四川各地。茶叶栽培也有较大发展,著名的如都匀毛尖,贵定云雾茶、务川高树茶、湄潭团叶茶、柳叶茶、鸡嘴茶、兔耳茶等,有些茶还被列为贡茶。经济林在清代逐步扩大种植,如漆树、乌桕、油桐、油茶、核桃等,还有五倍子的寄生树盐扶木。贵州的药材在明清时期开始受到重视,有许多被视为“地道药材”,如杜仲、天麻等数十种。
清光绪年间,在维新思想推动下,一批有识之士在贵州开办蚕桑学堂,农林学堂,并派留学生东渡日本学习近代农业科学,给贵州农业带来了一线生机。抗战期间,农业出现了新的气象,浙江大学和贵州大学均设有农学院,又创立高级农业学校及许多初级农林学校,为贵州培养了一批高、中、初级农业技术人才。在此期间,贵州建立了农业改进所、湄潭实验茶场、兽疫防治总站、种马场、耕牛场、贵州省农业推广联合委员会、惠水农业推广实验县等等。引进美国“黄金叶”烤烟是这一时期的重大成绩,它不但使贵州成为全国四大烤烟区之一,而且还传到云南。水稻、麦类、油菜、马铃薯良种的培育和推广,油桐、茶叶、漆树生产的扩大,紫云英等绿肥和磷肥的使用,兽医及植物病虫害防治技术的传授,以及涟江水利工程的兴建,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在清末及民国年间,贵州西部二十余县,普遍种植鸦片,成为全国鸦片的重要产区,流毒甚广,给贵州社会带来了严重恶果[1]。
[1]《贵州民族地区开发史专论》农业林业畜牧业及水利水产的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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